凤清池把帽子扶正了,皱了皱眉,不舒服地抚了抚绷紧的鬓角。
差不多过了一年,他还是不太喜欢戴帽子而不是发冠的感觉。偶尔早上起来梳洗到一半,会呆在镜子前面想:“我的簪子呢?”
想明白是送了人,又决定开春再去折一枝桃花插到发冠里。到了春天才发现,长安梨园是没有桃花的。
他就莫名其妙很想要一支簪子,想着想着就入了迷,以至于再见到薛谨时,他脱口而出的是:“我的簪子呢,你带来了吗?”
薛谨吃了一惊,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个绢帕包成的小布包递给他,凤清池怀着满心惊喜接过来打开,发现里面的东西是方方正正而非细细长长的——
薛谨一脸无辜:“我刚在市里逛,这家糕点很有名的,你尝尝。 ”
凤清池的脸色“刷”地冷下去,“哦。”
“哎,你这人不讲道理,”薛谨理直气壮,“送人的东西还好意思要来检查?”
凤清池闻言尴尬了一瞬,拿手背擦了擦嘴角,道,“来了这边没有新的了,只能戴帽子。”
薛谨笑,“戴帽子也挺好看的。”
凤清池:“……”
薛谨想了想,帮他把台词说了:“嘴上没轻重的兵痞子?”
“清绝影歌!!”
时隔一年,千岛湖的桃花应该又是漫山遍野了。
薛谨当初一阵絮絮叨叨的情深义重,其实也不过是逢场作戏。等到真要送别的时候,他还是那副懒得没骨头的样子,拽着马倚在大石头底下。
凤清池跑来送了他一支簪子,上面缀的是绢花。薛谨眨了眨眼睛,不明所以地看着他,凤清池不耐烦地撇嘴,“你上次说有个雁门关的小姑娘喜欢长歌的簪子,我找师姐讨了一支新做的,绢花不会枯,你带给她好了。”
薛谨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,嘴一抿,偏过头笑了一下。凤清池看他这幅讨打的德行心里连叫不好,又想不出自己哪里犯了蠢惹他笑话。
结果薛谨道:“不公平,为什么师妹有我没有?”
凤清池僵了一下,缓了一会儿才说:“……你一个大男人要这个干什么?”
薛谨讶异,指了指他的发冠:“那你一个大男人戴这个干什么?”
凤清池:“……”
“唉,当兵不容易啊,”薛谨夸张地拿手背抹了抹眼睛,“凤公子可怜可怜我这个穷鬼吧,簪子送我就当劳军了……”
凤清池心软嘴也不硬,就被这拙劣的演技忽悠得信了,心里想雁门关又远又冷,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……再说了,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……
薛谨那小混蛋哪知道文化人心里地九曲十八弯,把簪子忽悠到手就乐了,拿在手里横看竖看看不够。凤清池把发冠拆了,散着一肩泼墨似的长发,叹了口气。
薛谨一撩眼皮,“舍不得啊?”
凤清池哪能那么小气。刚要解释,小流氓突然凑上来贴上他的唇。
快要初夏了。桃花落得差不多,日光也明晃晃的,刺在他浅色的瞳子里,眼泪都差点刺出来。唇舌间的缱绻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一点薛谨的不舍,他有点惊讶,毕竟在他心里薛谨是一点都不在乎感情的。
最后薛谨走了,骑着黑色的骏马顺着小道走进山间林里,留给他一个淡进山水的背影。
“哦对……”凤清池把举到嘴边的糕点又放了回去,认真地问,“那支簪子你送到了吗?”
“嗯?”薛谨一脸茫然。
“给那个小姑娘的。”
薛谨“哦”了一声,想起来了,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。他想了想,道:“其实当初想跟你解释……光顾着亲忘记说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那个小师妹呀,那年开春前就上了前线……最后只有刀盾被送了回来。”他的语气淡淡的,“走前穿着一身玄甲,师姐给她做的裙子还没来得及试呢……”
凤清池张了张嘴,最终沉默了。他想起第一次相见时薛谨把桃枝插在地上,说了句“这样她就看得到了吧”。
薛谨的人生是属于战场的,和他有关的一切,都带着沙场锋利残忍的味道。可是他这个人偏偏就是三月里暖阳下懒懒散散的模样,让人总是忘记他是个苍云。
西京的春天比江南来得晚些。他们在长安街角找了个僻静的酒肆闲坐,窗口的风有点凉,薛谨就自作主张把窗掩上了,店老板看他一身玄甲,也不敢说什么。
一年前分开后不久,天子说梨园缺个琴师,就问了问长歌门,凤清池不知道怎么就被这个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,于是收拾包裹来了长安。
他其实什么都不懂,不懂长歌门和朝廷、江湖之间复杂的关系,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,本分地做起了他的小师傅。偶尔听到歌女们唱的风花雪月,会想起薛谨、他看的话本子和他讲的混账话。
歌女们唱着思妇等远行人归来的万千愁绪,他胡思乱想,只记得那句一咏三叹的“将军呀——”
听着听着他就会哼了,哼着哼着将军就来了。
薛谨跟他卖惨,说自己托了很多人才能见他一面,说得凤清池心里挺过不去,就告了假陪他出来喝酒。
薛谨说他是来出任务的,路过长安而已,晚上还要去赶路,就只能这么聊聊。凤清池其实也不知道跟他聊什么,要是说自己在这里学会了唱曲儿,估计薛谨能笑话死他。
他发现自己其实有很多话都想跟他说,好像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漏了几句,堆叠起来有好几箩筐。可是面对薛谨那张漫不经心的脸,他只嫌自己心里那堆啰嗦多余。
临时保存碍眼发了算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