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剑道】惊鸿「下」

我回来啦
完结撒糖

那天叶惊鸿望着西湖水发了会儿呆,突然灵光一现想给林静深写一封信。

他抱着调侃的心思模仿林静深给他师祖写信那种柴米油盐的语气,边落笔边幻想某人展信时那副尴尬的表情,越想心情越愉悦,笔触飘成了一阵九溪弥烟,又飘成一阵风来吴山。

等到要寄的时候他才开始茫然,想起林静深漂泊的行踪,天涯之大,没哪个地方被林道长当作家,就连纯阳宫也不一定当得起这个字眼。

但他还是寄了,抱着纠结的心态。

三个月后他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回信。那天是西湖的早春,莺歌燕舞的,断桥抖落了残雪迎着朝阳渐暖的光。信使从码头那抱着一个大盒子走进来吆喝了个遍,最后才道,叶惊鸿,你的信!

刚刚还在听惊鸿师兄讲扬州歌女故事的小师妹,眼睁睁看着师兄化成了一道金色的影子,未落的话音还散在晨风里。

叶惊鸿拿着信心里五味杂陈,有惊喜也有幸灾乐祸,又觉得林静深竟然有脸皮回信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。

他打开信封,完全没发现自己握惯了剑的手在抖。

信上只有一行字,曰:“字这么丑谁教的?滚去练字。”

叶惊鸿:“……”

林静深的字潦草得很,没有他写给师父的那封信上的一半走心,可是改得了形改不了骨,依旧是难以挑剔地好看。

叶惊鸿在阳光下站了好一会儿,缓了缓自己的醋劲儿,才低头把信折好想放回信封里去,暗自决定这就是他接下来几年压枕头的宝贝。

无意间信封里掉出了几篇碎碎的东西,一捻发现是干枯的花瓣,都成了脆弱的深褐色,还被不解风情的人拘在信封里不让归根。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混在花瓣里掉了出来,被叶惊鸿手指一夹送到眼前。

“巴陵。桃花。”

“……真走心啊。”

叶惊鸿不由得嘟囔了一句,却摁不下上翘的嘴角。

小师妹拎着重剑啪嗒啪嗒跑过来,兴奋地问:“师兄师兄,是什么信呀?你江湖上的朋友吗?”

叶惊鸿一弯桃花眼,竖起一根手指贴到唇上,道,“是情书哦,要低调点。”

小师妹问:“为什么?”

叶惊鸿的视线飘到她背后,悠悠道,“怕甜味儿腻死某些没姑娘小伙看得上的老实孩子。”

刚办完差回来的叶千叠:“……”

接下来的小三年里叶惊鸿时不时就会寄信给林静深,内容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,什么西湖边新插了棵柳梁上燕子多孵了个蛋这种废话,一律伴着他令人牙酸的深情剖白寄出去。林静深回得挑挑拣拣,有一封干脆就三个字:“你有病?”

叶惊鸿的枕头被这些敷衍笔墨垫高了一层,他空旷的梦境也被有点旖旎的心思塞得拥挤。

他把每一天都花在等林静深上,就这么透支了三年。

那天他收到的信,字迹难得工整了一些,语气也比较收敛:“一个月后路经藏剑山庄,可否让为师打个秋风?”

叶惊鸿想林道长估计没想求得他的同意,这信看似“请求”实则“通知”。被“通知”要准备接驾的叶贵妃翻来覆去了一晚上,第二天还顶着黑眼圈沉醉在未知的幸福里。

叶英把他叫去了天泽楼,也不说什么,指着海棠花问他:“花开了吗?”

叶惊鸿笑答:“一直开得很好。”

叶英嗯了一声,点了点头,道,“那就够了。”

叶惊鸿没有应声。他看着漫天落英笼罩着金瓦白墙的小院,飞花扫过侍女金色的裙角落在地上,仿佛这一段飞舞就是满足。

他想这怎么够呢?求而不得的东西,怎么能把见一见当作圆满?

叶英最终妥协:“你的道与我不同。”

叶惊鸿抿了抿唇。却听叶英用舒缓带笑意的语气说,“但也没有错。”

林静深一到藏剑码头就被金瓦反射的阳光晃得快瞎。他咳了一声,努力保持着自己仙气缥缈的形象,微笑着问叶惊鸿,“徒弟,贵庄缺道士吗?很能吃的那种。”

“不缺,”叶惊鸿悠闲地歪着脑袋地拨手指,“不过在下缺个夫人,多能吃都行,道长有没有意向?”

林静深乖乖闭了嘴。

刚吃过早饭也没什么事,叶惊鸿就带着林静深在庄子里逛。藏剑的大小姑娘都刚刚梳妆出闺阁,扛起重剑时正巧看到他俩,跟叶惊鸿打着招呼开玩笑,还顺便捎上了他身边那个:“是纯阳宫来的道长呀?惊鸿师兄你还有这样的朋友……”

叶惊鸿笑得温柔,“见笑,这是我内……师父。”

林静深悄悄收回摁在他腰眼上的手指,颔首道,“姑娘早。”

他眉目俊秀,顾盼也风流,不经事的小姑娘也有红了脸的,转身偷笑了好一会儿。上早课的男弟子正好来了,左右一打量,立马用仇视的眼光瞪了瞪无辜的叶惊鸿,对林静深道,“道长,你是我们山庄收妖的希望……”

叶惊鸿冤死了,和莫名其妙的林静深对视了一眼,摊开手摇了摇头。林静深诧异道,“贵庄有这方面需要?贫道可以联系一下燕师叔……”

“不用麻烦不用麻烦,”那弟子摆了摆手,指着叶惊鸿道,“把这个领走就行了。”

林静深:“……”

叶惊鸿笑了,“师兄,谢谢啊。”

他们转着转着就到了天泽楼旁边,仰头就是那棵四季开花的海棠。叶惊鸿说,“师父,你有没有听见剑的声音?”

林静深愣了愣,反应过来,笑道,“我又不是叶庄主。”

叶惊鸿却道,“我能听见。”

林静深吃了一惊,像不认识他了似地,重新打量起他的脸。叶惊鸿还是那副笑容,二十岁了,风华正茂,本来就秀丽的五官比三年前更惊艳了几分,还多了些不同的味道。

林静深心里说,“兔崽子长大了啊。”

他表面上还是嗤笑,“吹牛吧?”

“真的,”叶惊鸿神色认真,他指了指海棠花,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“都能听见。”

最后他把手指按在林静深左边胸口,心脏的位置,压低声音轻轻道,“这里的也可以。”

恰好有一阵西湖来的风,摇落一树芳华。在乱红如雨里,林静深觉得世界很安静,他手指触到的地方漏了一拍的心跳就突兀起来。

他转身就走,白衣飒飒带起落英缤纷。叶惊鸿在原地站着,脸上没了笑意,一片真实的空白。

晚上也叶惊鸿意外地在他的院子里发现了林道长。

林静深也不解释白天那顿突如其来的气,包裹往叶惊鸿桌案上一扔,反客为主地倒了杯茶给他,道,“我今晚就睡这儿,给你一个孝敬师父的机会如何?”

叶惊鸿眉开眼笑,“拿什么孝敬?”他说着指了指自己,“这个可以吗?”

林静深面无表情,“不行,太寒碜了。”

叶惊鸿也不再逼他,笑吟吟地拿了茶杯坐下,道,“可寒舍简陋,只有一张床……师父忍心让刚被你伤了心的徒儿睡地板吗?”

林静深牙疼地环顾四周,没在这房间的任何一个旮旯角发现“简”字和“陋”字。

他叹了口气,颇为勉强地说,“那为师分一半床给你吧——就一半,过了界我就把你打下去。”

叶惊鸿深感满足。

等躺在床上林静深才知道有钱人也不好当,没多久就撑着脖子坐起来,痛苦地问躺的十分舒服自在的叶惊鸿:“你这枕头怎么这么高?”

叶惊鸿闭着眼睛回答,“你嫌高就把枕头底下的东西抽出来再睡。”

林静深愣了愣,觉得这枕头底下藏东西的习惯十分孩子气,有点哭笑不得。他边把枕头扯开一角,边道:“什么东西这么宝贝,难道是你房子的地契……嗯?”

他抽出的是一个薄薄的信封,借稀薄的月光能勉强看清熟悉的字写着“叶惊鸿亲启”。他接着抽出了两三封差不多的信封,最终能确定这整整一叠都是他回的叶惊鸿的信。

他有点说不出话,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跪坐在床上,任夏夜的风钻进有点散乱的前襟。

真扎心啊这一出,就算知道他故意的还是很难过,按捺不下心里的触动,无法忽视的感情就这么引起积攒了三年的愧疚。

叶惊鸿也坐了起来,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。直到林静深问:“徒弟,喜欢一人渣是不是很累?”

“我没喜欢过人渣,我怎么知道。”叶惊鸿笑了笑,“我只喜欢过你,从出生到现在。”

林静深张了张嘴,没发出声,叶惊鸿便平静地说,“师父你呢,总觉得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混蛋,每天都努力地演伪君子,事实上你就是纯阳宫根正苗红的一个老实孩子……骨子里就是正经的模样。我喜欢你,你嘴上说无所谓,心里也顾忌这顾忌那,对吧?”

林静深这下无言以对,任由这逆徒编派了一大通,才期期艾艾地说了句:“对不起。”

他低着头,黑发垂下来,削瘦的肩塌着,低眉顺眼像个犯了错的孩子。叶惊鸿恍惚间想起他们初见时林静深的模样,他低着头看躺在地上的自己,发冠上方是湛蓝的苍穹,仿佛顶天立地。

光阴像跟他开了个玩笑,现在轮到他当大人,林静深做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。

他伸手把林静深抱在怀里,后者没有挣扎,顺从地把脸埋在他肩窝。他轻轻喊了声师父,怀里的人颤了颤,被他拉起来接吻。

亲完林静深把手搭在他肩上,瞪着眼睛气喘吁吁道,“随你了,满意没?”

叶惊鸿笑,“没有。”

林静深:“……壮士,别一言不合扯别人衣服……喂!”

叶惊鸿十二岁那年拜入天泽楼。

叶英亲手教的徒弟很少,因为无上心剑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学。叶惊鸿的武学根基其实差得有点离谱,可是他看得见庄主的“剑”。

叶英问初到天泽楼的他,“剑”在哪里?

叶惊鸿说,“花上,心中。”

叶英便笑了。

“那,道在哪里?”

他本以为会听到一个确切的回答,叶惊鸿却说,“我还没有找到。”

他笑了笑,笑得轻松又笃定,“等我找到时,花便也开了。”

林静深醒来时,阳光已经泼了一地。他茫然地看着不熟悉的帐顶,半天才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了啥,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准备提剑去殴打叶惊鸿——然后因为腰疼倒回了床上。

他有点绝望地想,养了个什么混账徒弟,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……赔了自己又折兵。

“醒啦?”

他回神,发现叶惊鸿从门外走了进来,站在床边低头看他,纤秀的眉眼舒展着,笑得像一树桃花。

他把一片不知道哪儿来的花瓣放到他唇上,然后低身吻了下来。

他说,“你看,花开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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